看《红楼梦》的时候，会注意到里面的“吃”。湘云的烤鹿肉，宝玉给丫鬟特意留的枫露茶，贾母同刘姥姥吃的藕粉桂糖糕……这是让目光胶着的时刻。后来又读到梁实秋、汪曾祺乃至蔡澜，发现他们相当一部分的笔力都花在了“吃”上面。一边吃饭一边有滋有味地看，心里念念叨叨，这帮老饕！
但是在生活里，自己是一个对吃相当乏味的人。在外读书多年，只相熟三个窗口的打饭阿姨，分别对应着早、中、晚三餐。熟悉以后，阿姨在队伍里刚看见我，就会十分利索地把勺子伸到那几个位置，也不用怎么嘱咐。
不爱花心思吃，自然也不晓得怎么挑菜。与菜市场有了交集，是在来到中铁十四局杭州富春湾项目部之后。
项目办公室负责日常买菜，几十口人，采购一次可以吃三天。项目部定期会按照大家的意见更换菜谱，买菜前一晚，王大厨先根据菜谱把所需食材发给办公室，次日清早饭罢，我们几个跟着皮卡就往菜市场去了。项目附近有两个常去的菜市场，过了富春江，稍微远一点的叫城东综合市场。既有“综合”二字，便是担得起“一应俱全”的形容，锅碗瓢盆等杂货自不必说，冬虫夏草、禽肉蔬菜也不必提，连电影院、连锁面包店这样的门店也川流不息。单是第一层，就被分成了四个区域，肉、菜、冻货、生鲜，四方结构，摊位密集。初去如坠迷宫，只得紧跟着同行人，生怕一个错身就再也寻不见。供人下脚的通道并不宽敞，奇的是三轮货车却每每能见缝插针地开进去。“咵”一声卸开车斗，双手提起袋子一角，往后一拽，货物就落下地来，喇叭声随即消失在人声鼎沸中。
这边的人喜生蚝，常光顾的那家有一手绝活，“凡是经她手的生蚝，只要一摸，就能知道里边儿坏了没有。”同事在一旁小声补充，“咱们今天要买的生鲜，你别看他家摊位不大，可绝对能保证质量。”说着，朝着摊位里面点一点头。身材小巧的江南阿嬷赤膊穿着防水围裙，脚上蹬一双墨绿雨靴，皮肤有种得不到阳光的苍白，皱纹很少。议定品种和价钱后，充氧、打包一气呵成，一套动作观看下来，会生出敬佩。
生鲜味道在身后淡去，又进入鲜肉区，白色的LED灯珠，大红色灯罩。不同于其他区高悬的冷白色灯管，每一户肉摊前都要垂下三到四支灯罩，光源直射在生肉上面，肉也是红白相间。
从仔排到里脊，分门别类地码在案上，旁置一把刀以及小型喷火器。那刀与寻常的家用刀又不同，造型沉钝，刀背宽而厚，且两端上翘，刀刃银亮。对准肉挥下去，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，肉顺从地自大块上面剥离。忙起来的时候，切肉的动作则是行云流水的舞了，一改方才的不徐不缓，全身每一关节好似都活了起来。看久了，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，从小腿开始，力量来到腰窝，带动着肩膀，力量再由此传到小臂。手之所触，肩之所倚，足之所履，膝之所踦，砉然向然，奏刀騞然，莫不中音。咄咄咄，身体随声音律动，此消彼长。一层薄汗下来，案板上又添几片新鲜刀痕。还未来得及剔净指缝的油脂，打开冰柜，矿泉水瓶昨晚已注水冻好，放在塑料袋最上方。项目每次采买的肉量都不小，皮卡车往往需要提前准备好隔热的泡沫箱，把肉用泡沫箱装好，用冻好的水瓶压实，维持回程路上肉不变质。
每次轮到买腿肉是最期待的时候，王大厨有一道拿手菜——陕西肉夹馍。虽是山东籍贯，但跟着项目走南闯北多年的王大厨并不拘于鲁菜系，无论是川菜里的麻辣兔头，湘菜里的麻辣鸡子，甚至是陕北菜，王大厨都一一手到擒来。但最受欢迎的，还是那道从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的陕西肉夹馍。焯水洗净后的猪肉在油锅中炒至表面金黄，再放葱、姜、八角等炒香，炖熟后混着青色尖椒，红色小米椒加老汤剁碎，舀进煎至两面金黄的饼，再来一碗胡辣汤，就是当天最治愈的时刻。
项目上买得最多的是翅中和猪脚尖，买回去或炖或炸着吃，都是顶鲜美的口味，一大盆菜总能一扫而空。这两种库存向来足，因为不怕滞销，无需像公鸡得提前打招呼。报好数量，穿着厚袄的店家打开冷库，白气丝丝缕缕溢出，胳膊上被冷气叮一下，又是炎热。随着项目上95后、00后逐渐增多，如何做出符合年轻人口味的饭菜成了王大厨一直思索的问题。于是，餐桌上渐渐出现了炸串、鸡排这样的食物。“我们去外面吃烤串，其实会发现不卫生的现象，在家吃咱王厨做的炸串，味道好，也吃得放心！”99年的财务小姐姐杨玉涵笑着说道。
采买结束，包里已经攒了一沓销货单，食材跟相熟的铺子已商议好，待买齐后自会用推车帮着运出去。“老地方？”“老地方。”再不多言，也是一份由时间磨合出来的默契。
都说人间烟火气，最抚凡人心。看过一段话记忆深刻，“中国人总会将苦涩藏在心里，而把幸福变成食物，呈现在四季的餐桌之上。正因此，热气腾腾的餐桌，一家人团圆，笑语满堂，推杯换盏，才会成为中国人最简单也最踏实的幸福。”不知不觉入职已经一年有余，身边的同事已然成为家人一般的存在，一起过节，一起吃饭，交换彼此的困惑与工作想法，在一点一滴的日常中，所有的幸福和喜乐，都可以在享受美食里得到延展和延期。每日的三餐，更是在谈笑间，荡漾出岁月可期的欢喜。而我，也将在这样一份踏实中，迎接更多的挑战。
【编辑：钊伦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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